（这是我的外甥高中毕业后写的。其实写的就是他自己。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刚刚几个月。那时他的奶 奶和我家是邻居。他父母带到奶奶家去时，我印象中他是个白白胖胖的漂亮的娃娃。后来见到他时，是他的舅舅即我的男友现在的LG带我去第一次拜见未来的婆婆 （外甥的外婆）。他那是大概有三岁，但他仍不会走路，而且一说话面孔就歪曲了，很不可爱。他是我见过的最爱读书，最有才华，最聪明的人之一。
希 望大家能爱他的文章。 ）
当安龙完全混迹于学习生活中时，安龙总会忘记自己是残疾人。即使 安龙用右手很慢地写出很不工整的字时，安龙也不会太注意自己是残疾人。
安龙生下来时就是这个样子，医生说这叫先天性。小时候，有个小 伙伴问安龙你得了什么病，安龙说我得的是先天性。安龙说话不清，那小伙伴以为他说的是天天病，安龙一想也对，自己确实是天天病的。
安龙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的。安龙永远不会忘记那时农村下的大雪，铺在地上很厚很厚的。夏天，安龙和农村的小朋友们在野地里尽情地玩耍，小朋友们把安龙当作 他们的头儿，因为安龙知道好 多他们所不知道的东西。六岁时，父母带安龙到上海看病。安龙去了几家大医院，看见了许多比自己严重得多的孩子。医生说安龙的小脑有毛病，是脑瘫，便按穴位 给安龙注射针剂，安龙只觉得喉部的那一针最难受，最恐怖。舅舅不仅带安龙去了外滩，还领安龙参观了复旦，交大和同济。十年后，安龙将后悔当时参观名校时没 有照一张相片，因为他当年只知道清华和北大。
后来，安龙得回家上学，于是中止了治疗，一年左右的治疗只是让他停止了一个劲儿地流口 水。安龙八岁开始上小学，起初校长坚决不让安龙上学，安龙知道那是因为自己残疾，安龙觉得那个校长很可恶，安龙决心永远恨那个校长。后来安龙的父母找到了 教导处主任的丈夫，安龙才上了学。
安龙上了学，同学们都以为安龙很傻，于是都叫他大傻子。安龙的母亲告诉他，他走路有点儿毛病，加上 长得有点儿憨，很容易被别人当成傻子。安龙很生气，他生气的是人们不是都说他长得很英俊吗，怎么又说他长的傻。安龙还不知道许多人喜欢把肢体残疾人强加上 智力残疾的毛病。但两个月后，班上已经没人再管安龙叫大傻子了，因为安龙知道许多他 们所不知道的东西。
最让安龙烦恼的是考试写不完卷子。平时作业写的慢，安龙可以挤时间将作业完成，甚至让母亲替他捉笔，这是老师特许的，但一到考试安龙就写不完，每次都剩下 白生生一大面卷子来不及写，所以安龙每次都是倒数。后来有次考试，安龙不再拼命去写了，反正写不完的，他就在考场上磨磨蹭蹭起来，结果就比以前写得更少 了。安龙的班主任把这事通知了安龙的母亲，母亲狠狠批评了他。安龙对班主任说我没做的题我全都会做，为什么不让我写完呢。后来考试时，老师便给安龙延长了 时间，安龙便进入了班里的前几名。安龙认为这样的考试才真叫公平呢。
那时班里便兴起谁喜欢谁，谁和谁好的所谓恋爱初潮了。班上女生一 致喜欢篮球打得好的男生，于是篮球场便成为这群小学生交流情感的理想场所。篮球场就在安龙家楼下，但安龙晚上很少下去玩，即使下去也要等到很晚的时候，因 为安龙写作业很慢，这是关键词。安龙特别喜欢和同学们在一起玩，所以凡是有同学们在一起的地方安龙都要去和他们一起玩。所以安龙一定要到篮球场看他的同学 们边打篮球边谈恋爱。安龙觉得这一点儿也不稀奇。安龙也喜欢一个漂亮女生，但安龙一点儿也不妄想，安龙坚信一个女生是不可能喜欢一个残疾人的，安龙至今都 坚信这一点。安龙也至今都认为与同学们在一起才是最快乐的。
那时安龙有一大帮朋友就是古人写的小说。安龙从小就喜欢古代的东西，喜欢 写繁体字，披上床单当战袍。当安龙在十岁时发现父亲给他买的三国是用古文写的时，安龙坚持读了下去，读过四回后，安龙便通晓了文言文。这是安龙长期以来引 以为豪的一件事，几年后安龙才知道写三国的文言与白话其实相去不远。然而安龙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热情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几年后安龙看了一个叫文康的老头 写的儿女狗熊传才真正看到了中国古代小说的糟粕。
安龙喜欢和书有关的东西，比如评书，折扇和地图。那时安龙每天中午都看电视书场，安 龙讨厌看武侠小说，但安龙对武侠评书却情有独钟。安龙经常在脑子里编一些武侠片段，安龙私下认为写武侠小说关键是你写两个人为什么打起来，这个缘由是否会 得到别人认可，如果纯粹为了当武林盟主或者争夺什么武功秘笈，那真没有多大意思。安龙还固执地认为年纪越大的侠客武功就越高，所以安龙特别尊敬老人。
同学们都是很佩服安龙，以安龙为学习榜样的，但很多人是不太喜欢安龙的。因为安龙非常敏感，连开玩笑的话也要当真的。安龙认为所有人说的所有话都应该是 真的，所以安龙不喜欢别人对他开玩笑，否则安龙就很生气。
安龙还很爱哭。安龙认为自己是弱势的，安龙认为泪水可以解决很多的问 题，安龙认为只要他一哭老师和同学们都会让他三分的。安龙后来才知道流眼泪是会让人烦的，泪水可以冲淡甚至冲跑很多东西，包括友谊。
几年后，安龙才会知道，残疾人骨子里就有自卑这号东西。
安龙上初 中报道的那天，校长也不想收安龙，说安龙写字太慢，学习会跟不上的。安龙一听就想一走了之，母亲拦住了他。母亲又说了不少好话，校长说那就试试看吧。安龙 就上了初中。安龙当时并不知道，绝大多数残疾人是不上中学的。
上了初中，安龙只觉得作业突然增多，要没头没脑地写才行。特别是那个语 文老师，女的，只会照着教参念念念，长得不怎么样，布置作业倒是出奇地多。幸运的是，那个女人没教半学期就去生孩子了。
考试了。安龙 本以为这次考试肯定写不完的。当安龙发现考试时间比小学时候长时，安龙大喜过望。安龙第一次舒舒服服地按时写完了卷子，当然作文写得不够长。卷子发下来， 语文少给了十分，安龙认 为是那个女老师以为安龙考不了高分的。那十分安龙说算了，因为安龙总分已经比第二名高出三十多分了。
看一下 安龙在初中三年中的座位变化，很有意思的，安龙从最后一排一排一排往前挪，到初三就坐到了第一排，再后来又去坐第二排。每次考完试按名次排位时，安龙就享 有了最大的权利，除了讲台上和吊扇上不能坐外，其他的位子安龙可以随便挑。所以安龙刚上初中时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因为安龙没有参加升初中的考试，因为老师 不让安龙考 ，因为老师怕安龙影响学校的成绩，因为安龙写字慢，这是关键词。
安龙坐在后面，周围都是学习力量比较薄弱的同学。安龙的 同桌晓是一群男生的核心人物。晓很早就有很高的篮球技术，是众女生的偶像，也是班里那个最靓女生的男朋友。安龙对他很嫉妒。晓倒是很尊敬安龙，非常乐意帮 助他，有时甚至要搀扶他走路，因为老班开始时认为安龙走路会摔倒才让晓这样做的。上完高中的安龙将会想到，他的每一任同桌几乎都很尊敬他，乐意帮助他。
那时是安龙读书的一个高峰期。安龙还是一味地热爱中国古典文学，读古诗词读得如痴如醉，并且买了《辞海》。这使安龙一开始就对英语很烦，一直烦到高考， 为高考英语失败埋下了祸根。
那时安龙还有个奇怪的想法，安龙以为自己给别人留下的印象太好了，应该学坏一点儿，有点儿劣迹才行，安龙 不想当圣人。于是安龙问晓怎样买到黄书，晓给予了详尽的解答。安龙一直认为，残疾人看黄书讨论其内容会被人认为是痴心妄想而加以讥笑，一种逆反心理让安龙 学会了在男生群里说有色的话。
是的，安龙是自卑的，只不过安龙当时不觉察而已。安龙走路不好，每次路边的老太太们都会目不转睛地盯着 他看，安龙便紧张，便越加走不好路了。那些老太太便有了难得的谈资，踊跃发言，一致认为安龙是弱智，也有知道安龙的几个老太太告诉其他老太太说这孩子学习 好得不得了，那几位便吃惊得差一点儿晕死过去。所以安龙走路时专挑路边没有老太太的路走，到很近的地方也要绕个大圈子。可是一天安龙还是碰到一个老妇直勾 勾盯着看他走路的样子，安龙瞪了她几眼，那老妇便说你是个傻子吧。安龙认为凭老太婆这一句话就就可以把她告上法庭，要个精神损失费。安龙认为这件事虽小， 却关乎几千万 残疾人受误解，受侮辱，受歧视的社会现实，所以法官应该判安龙胜诉，至少这官司也能引来几十家媒体的关注，到时候就可以好好为残疾人说几句话了。安龙认为 这个计划有些疯狂，又不知具体如何实施，便饶了那老太太。
那时安龙为了挣脱自卑做了几件事，其中之一就是朗诵 诗歌。安龙一共朗诵了三次，每次同学们都报以潮水般雷鸣般山崩地裂般的掌声。安龙的朗诵确实慷慨激昂，极富激情，但安龙吐字不清。安龙认为掌声里含有些许 讥诮，安龙认为这是件尴尬难堪的事。
安龙认为初中前两年是他整个学习生活中最轻松，最快乐的时期。那时的安龙从不为学习担忧，他认为 只要努力就肯定能取得好成绩，没有好成绩的人肯定没有多努力。安龙还不知道比他学习好的人要多得多，安龙更不知道生活的艰辛世事的艰难。
初三一开学，学校便号召全校学生向安龙学习，在倡议书里好好把安龙吹捧了一番（事实上那倡议书是安龙自己写的，教导主任还嫌吹得不够，做了修改），还给 安龙学习标兵的称号。安龙以前什么奖也没得过，连三好也没当过。过去班里有几个人要选安龙当三好学 生，班主任说学校仔细研究后认为安龙从来不上体育课，不能当三好。狗屁，安龙是知道残疾学生不上体育也能当三好的，还不是那个校长从中使坏。现在安龙第一 名考了一大堆，荣誉却什么也没有，白身一个，实在说不过去，学校才编了一个什么学习标兵给他。学习标兵是什么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一个班就能发一大堆这样 的奖呢，所以安龙每次都说是全校唯一的学习标兵，这才显得牛哩。
安龙是决心考一中的，安龙决心为残疾人争光，安龙知道自己有这水平， 知道安龙的人也都认为安龙有这水平。但有些事似乎是命定了的，几年后安龙才会这么认为，当年的安龙坚信天下没有做不到的事，没有注定了的事。当安龙知道中 招考试时间短而且书写量大时，安龙觉得希望正在离他远去，光芒正在消隐。安龙反复掐算中考时间，估计得分，安龙觉得自己没戏，甭说一中，几个重点都别想。 班主任在课堂上说安龙啊，我们可是眼巴眼望盼着你考一高呢，安龙觉得可笑，太可笑了，真是天大的笑话。安龙觉得自己正精心准备着打一场注定失败的大仗，成 王败寇，安龙是注定要为寇的，而旁边的人说安龙你努力吧你最应该是胜者，什么应该不应该，世上就不应有应该这个词，一切都由事实决定。
安龙仍然勤奋地学习着，但颓废已经在希望退却的地方安营扎寨。安龙继续秉承原有的一点儿叛逆，开始他所谓的时尚化，梳分头，穿一身褪色的牛仔，走路时让 外套滑到肩下。安龙就喜欢这样，表面一副痞子相，学习却是很棒的。但安龙已经把第一名让给一个复读的女生了。班主任也不再说起对安龙有什么希冀，安龙也就 越发地随意了。一次英语老师在课上讲some在疑问句中的用法，举例说Can you lend me some money，安龙顺口就说了一个No。过后安龙就等着挨批，一天晚自习快完时，语文老师把安龙叫了去。这语文老师是个少壮派，对安龙的学习还挺关心。老师 说安龙最近衣着不太朴实了，学习不太踏实了，很没志气的样子。安龙一直抬头看着他，一句话不说。安龙其实想说你能保证我努力学习就能考上重点高中吗，安龙 知道他保证不了，只会说无关痛痒的话，安龙不和他废话就走了。安龙回到教室，已经放学了，莹还没走，莹问小杨说你什么了，小杨批评你了。安龙说不要说了， 走吧。
安龙骑上车子，和莹一道走。安龙说小杨说我学习没有以前那么踏实了，说我没志气，他怎么不敢往真正的问题上讲。莹说你是不是以 为你学习再好也考不上高中。安龙没有回答。
莹小学时就和安龙在一个班，而且和安龙同桌过，这都是遥远的事了。初中时安龙还和莹一 班。初三时莹坐在安龙前面，课间经常和安龙聊天，每次和安龙说话都会带着一掬浅浅的笑。安龙喜欢这种像阳光一样灿烂纯真的笑，安龙想这种笑已经很少见到 了。安龙原以为莹是那种文静的女生，因为莹是很少与男生交往的。安龙现在发现莹其实很活泼，很爱动爱说的，性格跟自己一样。初三刚开学的一天 ，晚上放学后，安龙给莹讲题，讲完时间已不早了，莹说那就一道走吧，反正同路。两 人走了一路就说了一路，安龙是特能说的，总有说不完的东西，莹也说了许多，说自己其实很想和男生交朋友的。安龙还说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你的，别看我残 疾，骑上自行车谁也看不出来。莹说这倒是真的，你什么也没缺，还长这么高，还有点儿胖，穿一身的牛仔，真不该算残疾人，放在残疾人堆里你整个一个正常人， 不过还是我保护你吧，你骑车怕车撞你，昨天你还对人说骑车要使劲沿着路边走，说这叫沿边主义。安龙便经常放学和莹一起走，白天也总在一起说话，说他们小学 的事，莹说安龙记忆力好得 小学哪天发生什么事都能记住。安龙还对莹大谈学习，安龙总结了一大堆学习方法，因为总是有人向安龙讨教学习经验，不想总结也总结出来了。莹的成熟让安龙吃 惊， 她有时说一些好象大人才说得出的话，很深刻，有些话甚至很决绝的样子，让安龙有点儿害怕。莹很少说夸奖安龙的 话，倒是经常象姐姐教训弟弟似的批判安龙的缺点，安龙就是这个感觉。
在那个春光浓重的三月，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始。因为老班认为安 龙和他同桌上课时经常说话，就让安龙坐前面，与莹坐同桌。初中老师总是以为男女同桌可以减少课堂私语量的，老班这个决定被安龙认为是伟大的。莹对安龙说咱 们真有缘啊，安龙只是笑，然后说弄不清老班怎么想的。从此以后安龙就更方便地看莹的脸，安龙觉得确实很美，怪不得班里有几个男生喜欢过她呢。莹还喜欢小声 地唱歌，安龙就趴在她身边静静地听她唱，莹唱完就打他，说谁让你听来着，后来她就让安龙听她唱了，还教安龙唱一些很婉美的歌，然而她说安龙声音很难听，让 他少唱。安龙和莹总是说起中招考完后应该怎么玩，可以去把这个小城市的各个角落都逛一遍，还可以到田野里自由地奔跑，还可以到树木蓊郁的山上，寻找那片 记忆中的竹海。两人还说到将来的事，一天莹说我告诉你个小秘密，我可能要回老家上高中。安龙觉得这是件残酷的事，安龙竟然哭了，莹马上又说我骗你呢，没有 的事。安龙知道莹是在安慰自己，安龙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安龙想了想，知道自己真的很喜欢莹了。
安龙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总 是想念莹，大概是从那个无雪的冬季吧。只要心有余暇的时候，对这个女孩的思念便会不知不觉地生发，有时莹明明就在身边的，那就是上课的时候，安龙觉得不得 不想她，想她是最令人愉快的事，比枯燥的复习强多了。每天晚上回到家后，安龙早已习惯一边想她一边写作业，一边想她一边检查作业，然后一边想她一边复习功 课，最后枕着她的名字入眠。但安龙毕竟是安龙，安龙可以暂时忘记初三生活的烦躁无聊，却时刻也不会忘记学习。安龙当时认为自己除了学习什么也没有，尽管几 年后安龙会摈弃这个错误的观点。在莹面前安龙是自卑的，莹是那么美丽善良纯洁，善解人意而又乐于助人，莹的优点安龙可以说出一大堆。但安龙自己呢，安龙不 会忘记自己是一个残疾人，安龙不知道除了学习外自己还能干什么。
于是安龙开始更努力地学习，安龙不再去想一些客观条件会阻碍考学。安 龙每天很早就来到学校，尽管也是为了早些见到莹。安龙下课时也不再总是去和那些男生混在一起，而是坐在教室里看书做题，尽管这也是为了更多地和莹在一起。 安龙认为莹是要比自己努力的，总是去做大量的题，让安龙十分佩服。安龙是喜欢看别人整日在题海中搏击的，安龙认为知道哪一类的题怎么做就可以了，没必要做 那么多的习题。安龙宁肯少做些题，也要多看看课本和辅导书的，尽管这也是自己写字慢造成的，但几年后安龙也要后悔的，后悔自己做题太少了。安龙在数学竞赛 预赛中意外地拔得头筹，然后在正式比赛中因为马虎而功亏一篑。后来安龙整个学习生涯中都对马虎恨之入骨，但整个学习生涯也没改掉马虎的毛病，恨只能恨自己 了。
其实从竞赛场上回来安龙就知道失败了。安龙觉得头晕沉沉的，感觉也模糊起来。安龙就趴在桌上开始睡觉，语文老师依旧讲得神采飞 扬，那声音却越来越小。放学时，安龙起来，精神好得不得了。安龙对莹说，有些美好的东西对我来说只能是梦想，不能是希望。在路上，安龙对莹又讲了一件小学 低年级的事。 安龙说，那次学校要带同学们去白河春游，依然不带我去，我问老师你们到白河的哪一段去玩，老师随手往南一指，说了个漫水桥的地名，我回家就缠我妈带我去， 结果母亲和我在白河东边那一带找了一上午，从八点到十一点多，也没见同学们的踪影，等下午上学后又好长一段时间，同学们才一个个挎着小包有说有笑地回来 了，他们可玩美了，而我只想大哭一场。安龙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想起这件事，反正这件事我永远也忘不 了。
安龙还记得，那个春季五月初 的假期，安龙的好朋友凌宇问他是不是喜欢上莹了。安龙说是，你怎么知道。凌宇说你上课时的眼神告诉我的，凌宇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安龙说你说得晚了， 我对她已经不仅仅是喜欢了。凌宇长叹一声，说可怜的孩子。凌宇说你先学习，等考试完了再追她不迟。安龙说你说我追谁，我从来没有想过不可能的事。凌宇说什 么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几个兄弟都说你们挺合适的，只有你从来就没有自信。安龙说开什么玩笑。其实凌宇一直都是一脸严肃的。凌宇最后拍着他肩膀对他说自 信一点儿吧，不过现在还得好好学习。
其实，那时安龙和莹已经商定，考完试一定在一起好好玩几天。此后的一段时间安龙的确很兴奋。安龙 在繁忙劳作的同时，细心品味着春夏交替时的景色，所有的花似乎都已开放，在那个时雨时晴的季节，那种浓郁的春的香气正在变成更浓烈的夏香，那种悠细 绵长的情感也要马上变为火热奔放的激情了。但是在中考前十天，安龙对莹说我们暂且取消考试后的约定吧。莹说好，考试以后的事考试以后再说。后来安龙就全身 心地做最后的准备，很少再与莹说话了。安龙知道考试也意味着离别。
一九九九年六月二十五日，安龙走进一所以前从未听说过的小学，参加 了升高中的考试。在几番匆忙之后，安龙交上了几张没有做完的卷子，其中一张还烂了个大洞。二十六日傍晚，安龙拎着饮料瓶在河边走，看燕子从天的这边飞到那 边，然后又落下，又飞起，看云分开又聚合，看行人如往常一样带着各自的表情奔向各自的目标。然后安龙说我的初中结束了。
然后是带着侥 幸的期待，然后是谜底被证实，然后是失望与痛苦，然后是同学们的惊讶与惋惜，然后是安龙的笑。安龙说这次考试成绩比我平时少了三四十分，看来只能说考试有 问题了。班主任让安龙复习，安龙说复读什么，我是写得慢，又不是学习不够好，老班无话可说。
莹打了个电话，安龙说完自己的分数就挂 了。安龙知道莹后边要说什么，没用，安龙只有哭。
安龙从农村住了一个月回来时，父母已经花了九千多元给安龙在一所普通高中报了名。安 龙当时已经知道，在这个城市里上高中的残疾人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也许残疾人本来就很少吧。在高中开学的前夜，安龙和几个同学在一起向昨天告别，当那几个 人再次说安龙你真是知识渊博乐观坚强，到哪里都能做好学生时，安龙说其实一个人身体可能是残缺的，但他们的生活和情感不可能是残缺的，特别是生活，残疾人 也有自己实 实在在的生活，那些以为残疾人处处都比自己少些什么，那些嘲笑残疾人的人，让他们死去吧。说完安龙又灌了一大口啤酒，然后笑，说明天我重新开始，让那些瞧 不起别人 的人继续吃惊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