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三)重担

妈妈和爸爸的婚姻在他们刚开始谈朋友时,外公外婆都不看好。但是,出于对这个对家里有着巨大贡献,又脾气倔强的女儿的无奈,再说,妈妈的年龄在当时的农村已经是大龄了,外公外婆只好接纳了他们的关系。婚后的一切不出外公外婆的意料,却和妈妈想象中的爱情相差太太远了。

妈妈一直在赤贫中长大。即使有了收入,也基本上贴补家用了。基本上是为了生存而生活,有着光荣的成分。爸爸是家里的长房长子,在一个吃喝不愁,被家人当成小皇帝的环境中养大;他有着一个被人踩在脚下的地主成分。他们是标准的门不当,户不对。对于当时经常脖子上常常挂着砖头上街挨批的“地主”加“资本家”的爷爷,家里能娶到一个贫下中农成分的儿媳妇,真的很幸运了。但爷爷奶奶身上的那种优越感在他们相处的几十年里,一直压抑着母亲。
妈妈除了看中爸爸的俊美(妈妈常常自豪的说,你爸爸二十几岁时,可是相当英俊啊。),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爸爸是市劳动模范,市优秀共产党员。谁不仰慕英雄?但妈妈当时不明白,作为地主成分的他,要加入共产党,又称为市一级的优秀党员,和劳动模范,爸爸是付出了怎么的生命的代价啊。这个代价,在他们婚后,是要做太太的一起来付出的。
 
爸爸在发电厂工作。会有定期的整个工厂大修。每次大修,爸爸都会几天加班到半夜才回家,人也快累瘫了。妈妈生我和哥哥都赶上大修。妈妈都是自己叫个三轮车到妇产科医院的。爸爸的地主成分和劳模身份只能让他把爱人和孩子放在最不重要的位置上。不巧,大舅家的前三个孩子和我们兄妹三人都出生在同一个月,外婆自然要照看自己的儿媳和孙子。即使在冬天,妈妈都没有坐过月子。我出生在寒冬。妈妈不仅月子里要自己照顾自己,每天还要趁我睡觉的时候去公共的露天水管处洗衣服。她太要强了,不求任何人,不向任何人说一句软话。
妈妈生妹妹的时候,家里条件好了很多。那时我五岁,记得爸爸曾经带着我和哥哥去医院看妈妈。妈妈后来给我们说,生我妹妹差点要了她的命。妈妈说,有一天她很渴很渴。她很想喝水。同一个病房的人其实谁的水都不够喝,都等着家人送水来谁也不愿意借水给别人。终于隔壁病床的人有人探房,妈妈给她打手势。妈妈说她渴极了,要一口水就行。那人走了过去,随后就是大叫起来:天哪,你的床上怎么都是血!快来救命啊!!!来了医生护士一群人抢救。时候医生埋怨她:你怎么这么木呢?怎么不早叫呢?再晚点,可能你的命都保不住了!
 
我的三个孩子都是妈妈帮我坐的月子。每次都是妈妈埋怨爸爸的好机会:还是女儿有福气啊,看女婿怎样待女儿的。我生孩子的时候,你都在哪儿呢?每听到爸爸挨训,我和LG就在边上偷着乐。
 
爸爸虽然是优秀共产党员,但我家也摆脱不了地主成分的阴影。妈妈不愿意我们的户口本儿里有“地主”二字。从他们结婚开始,一直到我上大学走,爸爸都是集体户口。我们三个跟着妈妈的贫下中农户口。每次开学报到,我们也都可以自豪地拿着我们的户口本不怕人看到。但还是有人知道了。在我小的时候,身后总是有贫农的孩子和工人的孩子叫我们“地主崽子”。每听到这个叫声,我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我相信很多是大人教的。但因为我父母在我们家属院的为人,居委会主任也出面干涉了:什么时候了,不能在这样叫了!
 
那时我总想一个问题:我爷爷爸爸怎么会是地主呢?他们怎么会是有产阶级呢?他们和妈妈一样都是无产阶级嘛。难道我们的后代的成分永远是“地主” 吗?不都共产了吗?我爷爷的发家是在上海当了十年的纺织工人,被资本家剥削了十年挣来的血汗钱哪。
 
为了爸爸的“事业”,他的优秀党员身份,他的劳模资本,妈妈多少年啊,对她的公公婆婆,对她的孩子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妈妈,你是我心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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