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的前期，家里收到几张远房亲戚从台湾寄来的照片。上面的女士不论年轻年长，都烫着发，画着妆，穿着旗袍。在那个还是灰色年代，一个小姑娘的 幼小心灵里，真是一群仙女。太太漂亮了。心里憧憬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打扮成那么美丽呢？回到现实中，灰蒙蒙的一片。祖母解放前是旧银行职员的太太（祖父 是旧银行职员），后来彻底开放了，她秀给我们看她偷藏的年轻时的照片，头发盘在脑后，浅色花旗袍，黑亮的高跟鞋。椭圆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高贵又气质。真难 和眼前饱经沧桑，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对上号。解放时，她和祖父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在逃往台湾的船上，被解放军拦截回来。从三反五反倒文革，他们没逃过任何一 劫。子女们受的牵连就自不必说了。家被抄得干干净净，奶奶的旧式时髦装束被烧得精光。也许是被斗怕了，她把自己装扮成比农妇还要农妇，一看到稍有点儿颜色 的衣服，就条件反射一样地不停地斥责，眼神里带着一种惶恐。她把她的两个宝贝孙女也埋在灰，深兰色里。恐怕她实在找不出比这更好的保护小孩儿的方法了。记 忆中，我和堂妹幼年时代几乎没穿过什么有颜色的衣服。每到过年，奶奶会用缝纫机踩两件衣服，给两个小姑娘一人一件。缝衣前会去布店量布，有时会带我们一块 儿去。看着那些鲜亮点儿，有些小花儿的布，我们用小手指着，高兴地叫“奶奶，买这块吧？“ 奶奶摇摇头，叹了口气，扯了两块灰不溜秋的，牵着两个一步三回头的小丫头，出了店门。

记得上小学时，一看到有同学穿着有色，有花的衣服，羡慕的眼神就一刻离不开那件衣服。记忆中唯一一件带颜色的衣服是件军绿色的上衣，军绿色是那时流 行色，也是安全色。它应不会再贷给我家灾难。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加大，人们的服饰也日趋变化。只有我家的女孩儿在奶奶的“专制“下，不许开放颜色，样式的 尺度。唯一能被她容忍的是在灰，黑，兰上加一些深色的格子。表面上她找出各种借口，什么女孩子穿的花哨不正经啦！会招蜂引蝶啦！其实她是在极力掩藏她那历 经磨难，极尽恐惧的心。 可是她从未想到 我心里的委屈，学校里的女同学穿的漂漂亮亮的，自己总像低人一等似的。有什么活动总怕站在前排，生怕别人注意自己的灰色打扮。终于有一天， 在被同学叽笑了几句后， 火山爆发了，回到家把所有的衣服掏出来，扔到地下。趴在床上哭了个够。无论大人怎么劝说，都不肯再到学校上课。妈妈看不下去了，把自己私藏的几件鲜艳的旧 时装改小了尺寸和样式。 当我在镜子前看见自己穿着天兰的大圆翻领娃娃服时，甜甜地笑了，原来我也挺好看的。出门后悄悄地把同学给的俩塑料小花儿带在小辫子上，这是我长那么大觉得 自己最体面的一天。。。

从此我不用再天天灰，黑， 老兰了。但是它们已在我的潜意识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长大后每当我在商店挑选衣服时，情不自禁地拿那些深色的衣服，而且那些领子开低点的碰都不敢去碰。十 八年前去了日本，看那里的女人们不论长幼，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大方得体，个个花儿一样。遗憾自己缺了一门时尚课，慢慢从头学起吧！日本的两年算补了个“理 论基础“。 到美国后，似乎又倒退了。语言，工作，小孩儿。。。一堆一堆地摆在面前。打扮早被排没影儿了。等有点儿闲暇坐在镜子前时，才发现已不是当年的我了。岁月的 痕迹越刻越深，年轻时还可以往自然美上套套，现在是哪儿也套不上了。买来一套价值不菲的化妆品，面对这些瓶瓶罐罐，难过地低下了头，儿时时尚的缺憾一览无 余。甚至不知它们都该往脸上哪儿擦。一位老美同事对我说过，她不化妆不出门。 我是化妆出不了门，那种笨拙的动作， 不自信地擦上涂掉是她想象不出的。

女人天生就是花。只有我们这种中国女人被从小往男性化里训练，女人要顶半边天，谁说女子不如男。。。练得我们这些女人不能服输，好像比男人还要男人 似的。当然好的一面是我们可以独立自主，不依靠男人。可我们失掉的是女人的柔情，花一样的怜人。要是时光能倒流，我一定重做一回真正的女人。花一样的女 人。让称之为“绿叶”也好，“护花使者“也好的好好陪衬一次。此文只代表我个人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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