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老井,井里有个青蛙——-出国记(一)。

昨晚和几个姐妹看了《最后的舞者》,引发了许多对旧事的回忆。先写篇15年前的事吧。

 

       和当年的李存信一样,我们从小受教育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全世界的资本主义国家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文革一结束,猛然发现,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人们物质是超出我们几个数量级的丰富。

      94年底,老板通知我去日立化成做一年的研究员。虽然我们骨子里都对日本痛恨至极,不共戴天,但有这样的公派机会,而且拿的是日本同等大学毕业生的水平,一年相当于我当时在国内二十年的薪水,被许多同事羡慕和嫉妒了一番。

       LG和我妈妈都很支持,只有我那不识字的婆婆反对:丈夫儿子你都不管了,只要钱了。我心想,这老太太,真没见识。

       我高兴极了,赶忙请了个大学生做tutor,学啊义乌艾欧。

       老板很开明:办因公护照也行,办因私护照也行。 我就问一个到过美国出差的同事哪个更好。他说,你若以后考虑不回来了,就办因私护照;因公护照呢,在国外有了什么事,人家会更把你当回事儿。咱可是很爱国的,要回国为祖国做贡献的。我办了因公护照。
      教研室主任对我说,你的工资,我们就当奖金发了啊。我说,没关系,能给我这个到日本工作的机会,我都感激不尽了。这是真心话。那时,大多数单位 都要把公派出去的人员在国外的薪水再拿回一部分呢。

      单位没有给咱做套西装,而是给了几百块的出国服装费:要有好的行头,不能让外国人笑咱们。

      95年5月我到了 到日本,抱着吃掉糖衣,扔掉炮弹的态度,说话办事小心翼翼;做事勤勤恳恳。俺可是代表着中国人,代表着中国知识分子呢。一下飞机,一看到日本人,就想起了日本当年侵略中国,南京大屠杀,细菌实验等仇恨。咱中国人当年被小日本欺负成什么样了。今天我来可是为的学你的技术,为俺祖国服务的;再加挣你的元宝,让我自己的小家生活过得好一点。       

        从我见到所在课室的同事们之后,我就被他们的热情包围了。全研究所为我开了欢迎会,整个女子寮为我开了欢迎会,我们办公室的同事们为我开了欢迎会,社区的日文教室为我办了欢迎会。我受到了一生从未有过的礼遇。
       日立是个小城市,虽是日立公司总部的所在地,那儿没有几个中国人,我在的研究所里只有两个中国人。我住的女子寮有一个法国女孩,其她都是日本女孩。 我所在的课室当然全是日本人。课室里有一个日本女孩叫芝麻生田百合。她爸爸在公司的职位很高的,非常受人尊重。她逃不了日本人的习俗:女生要每天给办公室里每个男的冲倒 咖啡。我很明白地告诉百合:我不会给任何人倒水的,你也不用给我倒。我在日本人面前要活得有骨气!我像一个刺猬,既小心翼翼注意保护自己,又随时准备战斗。
 

        在实验室,每次我用完仪器设备,稍微多放一会,就会有人悄悄地帮我洗好了,放烘干箱里。在上海,自己好不容易洗好的玻璃仪器不被人偷走用就很幸运了,还有人帮你洗? 我也学着开始勤快起来,抢先去洗别人留在水池里没来得及洗的玻璃仪器。但是我的动作好像只是比同事慢。曾经有一部分实验要接触到一种有机液体。没有任何资料讲到它的毒性。即使戴着两层手套,我的皮肤还是开始过敏。课长说,用到这个试剂时他亲自做。看到他的双手也开始过敏。我说,还是让我来吧。一个人要有感恩的心。
      在那里,我感觉我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尊重,关心,爱护,保护,以及百般忍耐,毫不计较。终于,我开始和日本人交上了朋友。我平时闲得无聊,就参加各种社区活动,认识接触了不少日立市和日立公司各阶层的人。有一个二战时期的女兵,是位很严肃的老人,她教了我日本人最地道的茶道。我经常被邀请到日本人的家里做客,每个周末都过得很有意义。日本第一把刀的木刻画画家还送了我一套刀具。要知道鲁迅当年可是在日本学版画的。他的徒弟,日立化成研究所的所长说,他还没有那么好的刀具呢。(我还真 的刻了一幅画呢)。 公司食堂的一位厨娘也特别热情。她的家离女子寮不远。她经常请我去她家吃饭,还送了我几套正统的日本和服,并带我和她的女儿全家一起去“日光”旅游。

       公司开“运动会”(其实像中国的联欢会),玩两人三脚的游戏,邀请我参加。我很严肃的拒绝了。我不能让日本人碰我一下!
       日本人爱加班,我和他们一起加班 ,可以多赚些加班费。加班时间其实是我们的聊天时间。他们经常谈日本人政坛和日本文化的丑陋。谈到中国,我立刻变成刺猬。说到文 革,我说那是历史条件下的特定事件,但中国政府改了。他们把毛泽东和希特勒并提,我说,不,毛犯了政策性的错误,是四人帮的错,但他解放了中国,解放了妇 女,他是伟大的。谈到自卫还击战,他们说中国太霸道,我说那是越南人欺负俺中国。谈到六四,我无语,我什么也不想说。谈到南京大屠杀和细菌实验,他们说, 从六四看,你们的政府是个说谎的政府,他们说的数字没法让人相信。

      我说,那些都是事实,和现在的中国政府无关。你们日本人什么时候向中国人道歉了?于是,有人弯下腰,给我深深鞠了一躬:我代表日 本人向中国人道歉。对此,我很感动,但我无语。 无论怎样,我时刻要让日本人知道,我的祖国是多么可爱,我们的党是多么的伟大,我们的领袖是多么的英明,我以我是中国人自豪。

        到了8月15日,是日本的“终战日”。整个日本上下进行各种和平反省活动。日立市就在那年民间募款在市中心建立一座和平雕塑。日本人也是人,他们难道不爱好和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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