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路

凌晨5点钟。睡梦之中。醒铃就在此刻“滴、滴”响起。她本来就睡得不踏实,这时睁开眼睛。身边人没有动静。她推一推他:“该起床了。”他翻了一个身,嘴里嘟噜了一句:“头疼得厉害。”从回家来的三天里,他得了重感冒,鼻涕眼泪不停地流,喉咙干燥好像火烧。加上倒时差,加上这春天的花粉过敏。连日来,折腾得他几乎瘫睡在床。吃药似乎都不管用。


   她翻身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关切地询问:“还能去吗?不然。。。”话还没说完,他闭着眼睛坐了起来,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然后才缓慢下床,起身去盥洗室开热水准备洗澡。她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便走进厨房,准备他的早餐。


   面是昨晚和好的,柔软度正好。她取出大葱,切成细碎的葱花。她要为他做葱油饼。葱油饼下在滴了少许油的平底锅里,发出滋滋好听的声音,葱花香味也飘漫了出来。他穿戴整齐从里屋走了出来,静静地坐在饭桌旁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轻轻地说:“谢谢你。”


   她把一碗热稀饭和一碟切好的葱油饼放在他的面前,转身去清理锅台和碗槽。她听见了他对她轻声说的话,却不愿意回答。她在心里说:我能为你做的,除了做一顿温饱的早饭,又能为你多做什么呢?深感愧疚的是她这个做妻子的。


   每 一年的三月初,他都要飞回美国参加在洛城举办的国际产品促销展览。头几年,他们公司在起步阶段,为了让别的公司了解他们,拓展海外市场,他每次回来都要辛 苦地租场地,办展台,推销公司的产品,还要和客户吃饭,听讲座。。。三天的会程,从头忙到晚,都只有他一个人,最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说起来,他这个海 龟也算是公司的一个负责人,到了这里,却从搬运工、推销员做起,事必亲劳。不知道为什么,每年都应该有公司相关的员工一起来,他可以腾出身来多做其它更重 要的事情,无奈每次去办理签证都被美国领事馆拒签。八九年来,都是他一个人来回奔波,年年如此。


   她 心疼他的辛苦,无奈却无法帮助他。早几年,孩子脱不了手,又要全职上班,她只好眼睁睁地看他一个人忙碌。今年,她要求和他一起去洛城参展,一来可以搭一个 手,帮帮他,二来也想了解他的工作。可是被他婉拒了。他说,这些年公司运作正常了,不用再辛苦办展台推销了。他去洛城的任务,主要是和老客户联络感情,发 展一些新客户,同时介绍和推销公司的新产品换代,顺便也想了解国际商业大趋势。。。他还说,这样的地方,最好每年都要露露脸,混个脸熟不说,也变相地告诉 客户公司根基牢固,运营一切正常。这是商业之道,对建立彼此互信和精诚合作都有极大的作用。她知道他说的对。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她跟了他去了,不但做不了 什么具体的事情,反而还会添累赘。


   吃完早饭,他习惯性地又检查一遍钥匙、手机、电脑、证件。“别忘记带上药,还有公司的宣传说明书”她提醒他。他返身去找来放进手提包。


   走出门外,天色依旧笼罩在夜幕之中。黎明还未来临。碎石铺就的路面湿漉漉的。细雨还在静静地下着。他随手把昨晚写好的几封信放进邮箱它们是这个 月要支付的医疗保险、汽车保险、水电费、电话费、车辆管理局的年检费。坐进车里,他让我把汽车保险单放好,并嘱咐我别忘记把另一份保险单放进另一辆车中。 她照他说的一一做好。他是一个考虑问题仔细又周全的人,有的时候甚至面面俱到,挺照烦人的。不过,她乐意变成一个白痴,让他像一个毛驴一样不停转个不停, 而她在旁边坐享其成。


   雨还在细密地下着,敲打着车窗。高速公路上车辆很少,而迎面而来的灯光却相对很多。


   “这么早,怎么就有那么多的车了?”他问。

   

   “那是住在城外的人来圣荷西上班的。咱们这里房价贵,许多人后来买不起房,都住在很远相对房价便宜的地方。我以前班上有一个同事,每天都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来上班,起早贪黑,来回要差不多三个小时。她这样坚持了好几年直到银行关门。”


   “这些都是勤奋的人。”他不由地感叹起来。


   “你不也一样吗?但愿忙有所得,不然,只剩下辛苦。时光不等人”她在夜幕中看着他的眼睛,说得有些意味深长。


   “会越来越好起来。以前并不感觉到,现在好像有些吃不消这样奔波了。”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这次回家,他是出差去天津开会,直接从天津飞上海跨越太平洋回到位于硅谷的家中的。生病了三天,现在又奔波在去洛城的路上。飞机是清晨6:30am. 她想起来几年前的一次,也许是坐太长时间的飞机,下飞机的时候,他的双脚肿了起来,举步艰难,几乎是用挪动的姿势,回到了家。这些个,除了她,又有谁知道和了解呢?


   他和她常常感受周围的人用各种眼光看待他们这对夫妻。有羡慕,有惋惜,有怀疑,有揣测。。。他和她不去理会。人贵在有梦想,他想把梦想付诸于行动。而她能做的,就是为他开辟那样一条道路,去做他想做的事。人生不是苦短吗? 蹉跎岁月平凡一生是一种活法,追逐理想哪怕头破血流也是一个活法。八年多一路走来,别人眼中的“海龟”是怎样的形象,他和她都不去理会,但是他们的心中知道,他和她所为之付出的代价,岂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总结出来的呢? 


   一 路上,他和她聊着他们的子女和这个家。那顿和女儿共享的晚餐,昨晚和儿子共同解答出的一道物理难题。通往圣荷西机场的马路不知道什么时候修通畅了,不知不 觉汽车就开上了机场大道。他把车停下,她换位坐上驾驶员的位置,从后视镜中看他从后备箱里拿出包。他冲着她挥了挥手,转身走进机场大门。她打转方向盘准备 离去,只见他返回来敲着窗口说:“想起来了,今天是国际三八妇女节。祝你节日快乐。”


   “谢谢。赶快进去吧,别耽误了上飞机。”看重他离开的背影,她想喊住他提醒他别忘记吃药,话还没出口,他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口。只见自动开关的大门,缓缓地在眼前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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