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与不见,我都在那里(二)

 

 

离晚饭的时间尚早。肖建城放下行李,稍微洗了把脸,就走出宾馆,开始在校园内漫无目的地行走。

 

  雨已经停了,地面上湿漉漉的,一不小心就会踩到积水。倒是不远处的操场,草坪经过雨水的清洗,显出些许翠绿的颜色,充满了生机。校园内很安静,几乎见不到行走的闲人。

 

  肖建城走了一圈下来,感觉母校的规模和构造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先那个陈旧的小图书馆扩建了几乎一倍;体育馆后面的露天篮球场,现在变成了网球场。更不可思议的是,原先的校门已改成了迎客松酒店的入口,而正门完全改到了北面。刚才要不是出租司机把他直接带到新建的校门口,他一定以为自己走错了路。道路的格局没有什么变化,两边的梧桐树仿佛没有长高,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去看了看曾经住了四年的集体宿舍,结果它像一个缠着纱布拄着拐杖的重病号,被包围得密不透风。宿舍正在装修过程中。 

 

  二十三年的记忆,多少次在梦中出现,现在却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继续往南区走,不知不觉就站在一栋青砖两层的旧楼前。

 

  他仰起头,在脑子里数着第二层从西面的第三个窗户。那扇窗户紧闭着,里面黑着没有人住。虽然站立的位置并不近,但是他还是可以分辨出窗户的木质框架。记忆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肖建城原本以为早已经忘怀的事情,没想到在此时此刻突然被激活起来。这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努力,只需要身在其中。

 

  他终于知道,那封存在记忆深处的情感,只是被他放在了某一处角落积满了灰尘,不是他刻意忘记,而是他刻意不去想起。那一刻,他有一个幻觉,好像看见雅萍从房间轻快地跑出来,依着阳台往下看着他,欢快地冲他招手,让他赶紧上楼。在她的身后,窗户是全部打开着的,一缕晨光正好打在她穿着水仙花的连衣裙上,散发出耀眼的光。

 

  后来,他向她反复描述过这样的场景,可是雅萍都纠正他记错了。她说,那天她根本就没去给她开门,而是他自己走进来的。 他说不可能,如果不是她出来给他开门,他怎么会飞快地跑上楼,拉着她的手进屋,然后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门,一下子就抱住她深吻她呢。他清晰地记得,他一进房间,就把她挤靠在门背后,并紧紧地贴住她,然后捧起她的脸饥渴地寻找她的唇,然后吻下去。。。这一吻是那么绵长情长,仿佛一个世纪一般长,把压抑许久的等待都聚集在那一刻,如火山一样喷发了出来。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身体慢慢变热直到发烫,从刚开始的挣扎,到渐渐地顺从和柔软。。。很快,她开始迎合着他的节奏,并举手用力揉搓着他的头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一直到听见急促的敲门声两人才分开。原来,是招待所的服务员要进来拿空暖瓶打热水。

 

  雅萍听了他的故事,总是仰天哈哈大笑,笑得空气中满是银铃声,令他陶醉。她嘲笑他是不是当兵生活太枯燥了,满脑子的想象力,听起来浪漫无比,其实是离题千万里。“那么事实上那天是怎样的场景呢?”他疑惑不解地问雅萍。

 

  雅萍说:实际上是,那天晚上他为她安排好了招待所的房间后,就赶紧趁吹熄灯号之前回宿舍了。而她却几乎一夜未睡好。他们那个破旧的招待所一点都不隔音。隔壁房间有人住进去,他们打牌喝酒吵吵嚷嚷地闹到好晚。直到清晨,她才迷迷糊糊睡觉,却又被服务员的敲门声吵醒。她不得不起来给服务员拔去门上的插销,然后返身回床又睡,直到他推门走进来。哦,对了,还是他把她从睡梦中叫醒的呢。他说今天是星期六,他已经请假,专门陪她进城逛街的。

 

  雅萍懒洋洋地缩在被窝里,耍赖说哪都不想去,困,只想睡觉,并让他别像电线杆一样站着,坐到床沿边上来和她说话。肖建城严肃地说:“快起来,看你像什么样子。”雅萍不高兴了,故意说:“你不过来,我今天哪儿都不去。”说着背转身朝墙不理他。无奈,他才坐过去,眼睛却不时地看着虚掩着的门。那个破烂的门,要么得用插销插上,否则根本关不住。门外走廊上,几个服务员总是来回地走动,不是换床单就是拿水瓶,要不然就是扫地泼水,讲话声不断,片刻不得安宁。

 

  雅萍不管这些,反正这也不是她的学校,就算是她也无所谓。她见他直不楞登地坐在床沿,却并不看她。她起身故意把他的脸掰过来,用那双勾人的眼神看着他说:“你看她们干嘛。你看我。”他想拿去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拉过来,他没有平衡住身体,就顺势倒在了她的身上。时间静止不动了。雅萍闭上眼睛,用低得几乎只有喘气的声音再次命令他:“你亲一亲我。我要你。你敢不敢?”他一下子就崩溃了,脑子一片空白,丢下随身的军用挎包,俯身紧紧地吻住了雅萍。。。

 

 

  “我喜欢看你的侧面。真的,你侧面看轮廓更分明,更硬汉,是画家速写的标准模特儿。”雅萍用手指在他的脸上丈量着尺寸和比例,专业地让他的脸转来转去,想找一个最完美的角度。他就像个傻瓜一样让她摆布着。

 

  这些都是那个夏天发生的故事,也是他和她最浪漫的一段。那段日子,他总是在冲人笑,并且,无论他在做什么事,都能感受到鲜花在盛开,小鸟儿在唱歌,而且,树叶被夏日的轻风吹过,他都能闻到一阵阵摄人心魄的清香。

 

  一滴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原来是又要下雨了。这个城市总是在下雨,而这些小雨,总能代表肖建城对这座城市的记忆。潮湿、阴冷、缠绵、伤心。。。也许,只有深情热烈地爱过的人,才容易受伤,而只有受伤,才算是完美的人生。是吗?

 

  肖建城掏出手机,找到雅萍的号码,给她发了一条短信:“雅萍,我是肖建城。好久没有联络。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我正站在那栋青砖楼的招待所前面。你,好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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