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记忆 – 上学这件事(二十三)

 36,回老家过年

 

  八五年的寒假前夕,我送走了同宿舍的同学。二月九日清晨,我也回了江苏老家。

 

  记得那天走时匆匆忙忙,是乐欢弟和关向东送我去的长途汽车站。一路上,小乐扛着我那又重又沉的箱子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他身形瘦弱的背影,至今还留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是我长大之后,第一次独自踏上父母生长的土地。这是父母的故土,也是我的祖籍。 

 

  在我十岁的时候,那是1975年夏天,我曾经和妈妈回过一回老家,那时我年纪尚小,记忆很模糊。只记得夏天异常闷热,蚊虫叮咬得我几乎体无完肤;瘫痪的奶奶躺在炕上不住地喊“翻身”却无人理会;大片的稻田望不到边,空气中飘散着稻米的清香;夜幕之下,乡下的孩子都聚集在打稻谷的空场地上玩藏猫猫;成群的青蛙在水田里蹦来跳去,“哇哇”地叫,此起彼伏,好像在大合唱;我失脚掉进表哥家门前的小河里,惊惶之下喝了许多的河泥水,在差一点沉底的时候,被卫民表哥一下子跃入水中打捞上岸。这在我以后每次再见到卫民表哥时,都要被重复提起,成为笑谈。真要深谢他的救命之恩,不然,哪里有我的今天呢。

 

  从十岁的小女孩,到十九岁的少女,我重新踏上这片父母成长的土地,见到似曾相识的亲人,却有物是人非的惆怅。先前模糊的记忆现在变得清晰,只是时间的长河似乎凝固不前,所有的面貌依然似从前,未曾改变。

 

  爷爷年轻时是开店铺做黄桥烧饼的,后来年龄大了才退休回乡下。但是每年的春节前夕,他都会去镇上帮人家包蟹黄包子和做烧饼,赚点零用钱后,去银行换成连号的新钞票,用红纸细细包好,过年的时候发给孙儿辈们,讨一个叫钱。我虽然已经是大学生了,但是在爷爷的眼中更是宝贝孙女,他给别人是五块钱的压岁钱,给我的,却是四张五块钱的新票子。

 

  亲戚们都很宠爱我,表哥表妹们更是新鲜我的到来,怕我寂寞,带着我到处闲逛。

1985年春节之际,我和表妹桂桂在她家门口合影

记得大年三十下午,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热闹非凡,乡里乡亲聚集在大伯家喝酒贴春联。突然,有人看见外婆从泥泞不堪的村口艰难走来。原来,外婆一连走了十几里的泥泞小路,中途转了好几家亲戚,才打听到我在这里。她来是要把我带回他们家一起过大年三十。

 

  那时天色已经很晚,雪大得几乎无法睁开双眼。大家都劝外婆别走了,就在大伯家过年三十,外婆执拗不肯,坚决要把我带走。她穿了一件蓑衣,脚上一双笨重的胶鞋,手里拿着一把手电筒。在我的印象里,外婆一向柔弱顺从,这次却态度固执,十分强硬。我真不明白,在哪里过大年三十还不是一样,干嘛非要去她家过?外公外婆家亲戚少,本来就冷清,去了吃年夜饭都不香。

 

  最后,大伯一家拗不过外婆,只好递给我一把胶鞋和雨伞,让我和外婆上了路。后来我才了解,因为当初父亲是入赘进的外公家,属于上门女婿,所以常理上讲,大年夜的年饭我就必须在外公家吃。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而雪也越下越大,最后变成了小冰雹。我和外婆搀扶着,躲在雨伞下一步一步在泥泞中摸索着前行。乡下河多,水塘多,道路坑坑洼洼,下雪后更变成了烂泥路。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我们俩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是又饿又累,双腿好像灌了铅一样,抬都抬不起来,外婆却精神百倍,拖着我挣扎向前。

 

  外婆从小是童养媳进的外公家,一辈子吃苦受气,而那天晚上,是我唯一看见她韧性的一面。一路上,除了雨雪的“沙沙”声,我和外婆一句话都没有。终于,在晚上十点钟左右,我们疲惫不堪地走进了外婆家的门栅栏。黑不拉察的雪夜下,外公浑身上下披着厚厚的积雪。他竟然手握一根长扁担,凶神恶煞地等在那里。。。

 

  拜祖宗的时候,外公让我靠边站着看他上香和跪拜;我不小心把桌上祭拜用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外公冲我拍起了桌子;终于可以坐下吃年夜饭了,我一筷子戳下去,把红烧鱼头夹到了自己的碗里,外公见状,放下筷子冲我大吼“滚!”我吓得不知所措。外婆只好把我带进隔壁厢房,让我在那里用膳。

 

  那晚,外公没有给我压岁钱,还是外婆从她那卷了又卷的手绢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块钱,塞进了我的手里。守岁的时候,外公拿出一长串鞭炮叫我出去燃放。我小声说不敢,他竟然哈哈大笑我说“一个大学生,连鞭炮都不敢放,真是白读书了。”我不明白,放鞭炮和读书多少有什么关系。但是,我在心里记住了外公,他是一个满脑子留有封建残余思想,又顽固不化的臭老头。

 

  过完了大年初一,我就被父亲家那边的表哥表妹接过去过春节了。我乐得离开外公外婆冷冷清清的破房子,像只欢快的鸟儿飞了出去,直到寒假结束都没有再回来看望他们一眼。

 

  尤其是我的两个表妹,一个是桂桂,一个是萍萍,她们怕我寂寞,就总是陪在我身边跟我玩儿。即使这样,我仍然不习惯。我不习惯农村的黑夜来得早,不习惯他们的方言,不习惯辈分的繁琐,不习惯乡下重男轻女,不习惯那些所谓陋俗,不习惯没有知心的同龄人和我聊外面的世界。。。

 

  但是我喜欢去四姑姑家。在她的家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同村阿源哥哥。他当时也正在武汉上大学读建筑系,寒假回来过春节。阿源哥哥大我许多。有他陪在我身边,我孤独的寒假开始过得好玩儿和有意义。对他,我产生了一种从未有的依赖感觉,心里有一丝丝悸动和不安。

 

  寒假很快就要结束了。四姑姑为了我的安全,让阿源哥哥和我同路走。而这,也是阿源哥哥最愿意做的事。他一路上悉心照料我,把我直接送去了学校,安顿好我之后,我们出去吃了个便饭,他就准备走了。

 

  我坚持要送他走。无奈之下,他只好同意。那天是阴天,我陪他买好了船票,就站在船舷上等待开船。一时间,我们俩都无话可说,但是偶尔抬头,我从他的眼眸中读出令我心醉的东西。广播里开始一遍又一遍催促送行的人下船,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临行前,我低头问他:“你会给我写信吗?”他深情地说:“我会。” 

 

  。。。,。。。

 

曾经偶然,你出现在梦里

如今想起,尘埃已经落定

只想问一句,你过得可好?

冬去春来,花瓣儿飘舞在风里

1985年寒假,我和表妹桂桂、萍萍一起在镇上照相馆合影留念。

现如今,桂桂和萍萍都分别做了奶奶抱上了孙子,而我的孩子也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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